玉浮梁

间歇性上头,持续性摆烂

【程光Uz2】故剑

*无解空间2nd | 岁时不息 | 0:00


#武(仙)侠





1.

程小时遇见陆光,是在五月的长安。


程小时持棍棒,束马尾,人群环伺,脚下生风。


陆光一袭白衣,从天而降。


“这个人的命,是我的了。”



2.

好一出英雄救美,程小时心道。


他看了看白衣少年单薄的小身板,又看了看自己拎着棍子虎虎生风的模样。


不对,好一出美救英雄。


瞧这落地的架势,莫不是天外飞仙?



3.

陆光落在地上,不起一丝尘土。站在众人面前,宛如一个翩翩仙子。


程小时周围站着的一圈人吞了口口水,并非害怕,只是惊讶于这样具有神仙气息的人,如今并不多见。


谁手上都留有几手唬人的功夫,可惜唬人的功夫却吓不住老江湖。


为首的黑脸男人拱了拱手,赔着笑说:“敢问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,师从何处?”


白衣少年眉头皱了一下,大概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磨叽那么多。


但出于礼貌,他还是点了点头回答说:“陆光。”



陆光?一群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


没听过。




“别管这个人。把程小时给我抓起来!”


说罢,那黑脸壮汉起手抡刀,牵动了周边十米的气机,其中花草树木,竟皆让刀气绞得伤痕累累。


见这刀直冲他来,程小时赶忙运功,气沉丹田。


提气,吐息——


“大侠饶命——”


话音未落,那黑脸壮汉突然声势一滞,还未出招就已收刀。


电光石火间,陆光已逼至身前,一拍之下,那人竟飞出四丈开外。身法之快,手段之高,实是匪夷所思。



黑脸男子从地上爬起来,无语地看着程小时喜笑颜开的样子,又看了看眼前面无表情,拍人好似拍苍蝇的白衣少年,心里暗骂了一声,妈的,有病吧。


“陆少侠真是少年俊杰,武功高强不说,为人仗义让我等佩服之至。今日之事我等记下了,今后青山不改细水长流,改日再相逢!撤!”


说罢,领着众人灰溜溜地走了。


见人离开,陆光转身,拢了拢衣袖,朝程小时伸出右手:


“人走了。钱呢?”


程小时:“啊?”


“你方才不是喊,要花钱买自己的命么。追杀之人,我替你赶走了。”


哦,对。


程小时眼睛笑成了月牙:“要钱没有,要命一条。”


他若真想死,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。他是在赌,像陆光这般高人,定不屑于杀他这样一个无名之辈。


陆光盯着他看了半晌,随后转头就走。


“诶,你等等。”见陆光二话不说便走,程小时一时怔住。“你这就走了?”


“不然呢?”


“虽然我没钱。”程小时神色诚恳,“但我可以跟在少侠身边,做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。”


说罢,眼一闭,心一横:“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。”


报恩是假,抱大腿是真。


程小时在心中窃笑,却见那陆少侠摇摇头说:“我无意收徒。”


听闻这句话程小时当真是大吃一惊,机智如他也没想到陆光有收他做徒弟的意思阿。这陆光看着年纪和他差不多大,一张口就要做别人师父,怕不是个成了精的老妖怪。程小时心下想了想,哥虽说是长安城里的乞丐一霸,菜佣酒保无人不识,但自己几斤几两心里也清楚得很。如今遇上这来路不明的人,手上分明有那么两手功夫,倘若错失这个机会,日后不免后悔。


思绪至此,他紧接着说:“少侠且慢!若是您收我为徒,日后吃穿用度所需的银两,皆包在我的身上。”


陆光仔细想了想,说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“程小时。”


“程小时?行,以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。”




4.

“银两从哪儿来?”陆光问,“方才你说自己没钱。”


程小时答:“吾乃丐帮一霸。”


陆光脸色一变。


程小时忙道:“本人一经售出,概不退换。”




其实他还有一招毕生绝学:探龙爪。


偷鸡摸狗,事半功倍。


但他没好意思说。




5.

程小时拜陆光为师后,陆光很认真地问他:“你想学什么?”


程小时眼神坚定,很认真地回答:“师父,我想学剑。”


陆光皱眉,“剑还需要学么?”


就是从这句话开始,程小时终于感觉到这个师父跟别人是有点不一样的。毕竟按常理来说,接下来的话至少应该是这样的:


“为什么学剑?”


“你知道剑的终极奥义是什么吗?”


“什么是剑?”


“你的梦想是什么?”



果然高人就是不一样。


程小时当时其实是懵逼的,毕竟他还想慷慨激昂地演讲一番他的梦想来着。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,手握神剑,登顶武林。结果被陆光牵得只能下意识回答:


“我不会,自然要学。”


陆光摇头:“果然资质愚钝。”


程小时心想:我可以打他吗?


唉,算了,打不过。


程小时无语望苍天。




6.

六月一日,晴,忌出行,宜英年早逝。


登秦岭太白山。


山头上人声鼎沸,在人群最中间有一块突兀的巨石,巨石上嶙峋无草,插有一柄古朴的剑。


盛传昔年天下第一剑于此处仙逝,封剑太白山顶。


“陆光,你带我往南走了一个月,就为了爬这山?”


“叫师父。”


“行,师父,您带我来这儿干啥呀?”


“你不是要学剑吗,带你来取剑。”


程小时瞅着山顶上那些明显不是善茬的家伙,一时无言。


身上莫名其妙冒出一些毒物的大漠老妪,笑起来人畜无害却喜喝人血的外道教主,双刀耍江湖数十年的江洋大盗,浸淫暗器缩骨暗杀的马脸书生,还有那五个穿着大红衣服,三十多岁却仍如稚子的五胞胎怪盗。


跟这些人抢?


死都不知道咋死的。


陆光和程小时登上山顶没多久,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:“好轻功。”


那从天外某处踩剑而来的,正是当今江湖的武林盟主。


甄雀得。


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很有意思,他不要你武功第一,也不要你权倾朝野。甄雀得这个人,武功好一点,脾气好一点,为人好一点,人缘好一点。坐上这个位置就容易一点。


程小时第一次觉得“人如其名”此言差矣。因为这位武林盟主如是说:


“诸位好汉莫争莫抢,这把剑,谁拔出来便是谁的。”



此言一出,群雄轰动,程小时眼见着那老妪,岛主,书生,那些二三流的江湖子弟以及叫不上名号的人都一一试了,那石中剑依旧纹丝不动。


只剩下程小时和陆光没试。


程小时搓了搓手,往前迈了两步。


这种情况代表什么?想必他就是那天选之人,功名得意在今朝哇。一想到他即将手握神剑,师出名门,成为一代少侠,走上人生巅峰,竟还有点小激动呢。


程小时握住那剑柄,用力,纹丝不动。


再用力,纹丝不动。


再用力,纹丝不动。


陆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:“别试了,你不行。”


他怎么就不行了?程小时猛然发力,脸颊憋得通红。


纹丝不动。


程小时认命地给陆光让开一个位置。陆光上前,倒也不急着去握那裸露在外的剑柄,只是盯着那巨石半晌,随即推手,一掌拍了上去。


“轰”的一声,巨石化为齑粉。


陆光捡起掉落在地的天下第一剑,朝程小时抛过去:“接着。”


程小时目瞪口呆。


“别愣着了,走吧。”


程小时猛点头。这师父,他跟定了。


人群安静了一阵,随即有人开腔:“这位少侠,您走可以,这剑,还烦请您留下。”


程小时环视了一圈,沉声说道,“凭什么?如甄盟主所说,这剑由我们拔出,自然属于我们。”


“呸!”江洋大盗嘟囔了一句不要脸,又道,“你他奶奶的是拔出来的么?”


“各凭本事呗!谁叫你们蠢呢?”程小时中气十足地说,丝毫没意识到这话是连他自己也骂进去了。


一时之间叽叽喳喳乱七八糟,“这龟孙骂谁”和“好生不要脸”此起彼伏。


“诸位稍安勿躁。”武林盟主立于群雄之间,一出声便令众生安服。“这位小兄弟,这剑,你今日便是不想留,也得留。”


呸。程小时在心中暗骂。他果然还是识人不清,甄雀得,真缺德啊。


程小时看着他,看着太白山上的所有人,看着这座江湖,不禁眼前一黑。面前有武林各大高手,身后却只有一个陆光。


算了,还是小命比较重要。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


程小时正欲将剑交出,却见那盟主倏地睁大双眼,看着程小时身后的天地异象,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,但其手上青筋迸发,却是握拳握得越发紧了一点。


反倒陆光气定神闲,相比那武林盟主强了不少。


程小时暗叹,不愧是他相中的师父,果然厉害。


人群静了一下,随即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:“好大一条蛇……不对,是龙啊!”


程小时一愣,心想这是干嘛呢,又折又聋的,谁残疾了?回头一看,腿差点吓软。


只见背后十万黑云压山,漫天的雷嗔电怒。


云山下,一条绵延数百里的秦岭支脉竟是活了过来,拔地而起,腾跃空中,化作一条巨龙盘踞在这一片小天地间。须子长约数十米,灯笼眼睛闪着暗红的光芒。

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情况?”程小时瞠目结舌,心里惊惶,他们现在踩着的,难不成也是个活的?


“睡醒罢了。”陆光不紧不慢地答道。


巨龙刚出来,眼睛正望着他们这边。不知为什么,程小时总感觉到它似乎对自己和陆光有什么兴趣一样。


程小时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,不然千年百年,日日有人从它身上踩着过,也不见它出来一会儿,结果他俩一来就出来了?


饿了?被他俩身上的香味馋醒了,打打牙祭?


程小时偏头看了看,身边的陆光是一点表情也无,此情此景,程小时竟感到了一丝稳重的感觉。


虽说将死,好歹也算是一睹人世千年一遇的风景了。程小时安了安心,已是准备赴死,却见陆光不惊不惧,云淡风轻,轻轻一跃。


竟是纵身到了那巨龙的头上。


轻轻一推掌。


“下去。”


巨龙“轰”得砸入那绵延的秦岭。





7.

能换个动作吗?


这是程小时的第一反应。


我靠牛逼。


这是第二反应。





8.

周遭一下风平浪静,阳光明媚。


程小时看着陆光徐徐落下,路过懵逼的盟主。


“您请。”


盟主恭敬地让开一条路。


“走了。”陆光侧头,示意程小时跟上。


“那这剑呢?”程小时问。


“不要了不要了。”盟主匆忙摆手。“两位少侠,慢走。”


程小时用鼻子哼了一声,趾高气扬地跟着陆光离开了太白山。


狗仗人势,真他妈爽啊。





9.

“陆光,陆光。”


“叫师父。”


“师父,你是神仙吗?”


“不是。”




“陆光,陆光。”


“叫师父。”


“师父,刚刚是怎么回事?”


“刚才?拍了它一下而已。”




“陆光,陆光。”


“干什么?”


“刚才那条,是龙吧?”


“不是,就是条蛇。”


“那这蛇也未免太大了。”





“陆光,陆光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你那一招叫什么?”


“没有名字。”





“陆光,陆光。”


“程小时,闭嘴。”




10.

江湖中人,江湖生江湖死,多少名门望族寒窗稚子,江湖都不记得。所以这江湖人啊,拼死拼活岂非就拼个名气。


杀人出名,偷盗出名,刺杀出名,用毒出名。自残出名都行,也不枉来这江湖走一遭。


但程小时这样的人嘛,要的自然是美名。起码得千里骏马,神兵在手,白衫加身,潇洒走一回。


骏马神兵白衫遍地有,几十年出名的却也就几个。这出名啊,也得看机缘,若抓得住机会,便能一举成名。


程小时这回算是抓个稳当极了。


人怕出名猪怕壮,话糙理不糙。


自那日下秦岭后,天下第一剑出世的消息风风火火地传遍了整个江湖。短短几天,陆光已经拍飞了不下二十个人。


最惨的当属那明月剑派的掌门。


这位面目粗犷的好汉上来端得是彬彬有礼,自报家门:“在下明月剑派掌门,特来取剑,还望……”


咻,这位好汉飞出十来米砸进地里,半天抠不起来。


程小时觉得陆光已经足够手下留情,若是用上那拍蛇的劲,这厮恐怕已经飞到长安了。





11.

“小二,来点酒。”


“得嘞,您是要女儿红还是竹叶青啊?”


“竹叶青。”


饭菜上桌,酒也上桌。陆光一如既往慢条斯理地吃着,程小时抿了一口酒,把酒壶往陆光那里推了推。


“你不尝尝?”


“不喝。”


“没有酒,这江湖乐趣少一半啊。”


“歪理。”陆光拧眉,“少喝点,别醉了。”


程小时心想着哥喝酒岂能让你看扁?一口闷下一壶,结果嘴角一甜,两眼一黑,心中大感不妙,这里面是加了蒙汗药了?


之后便是恍恍惚惚,程小时只能依稀记得自己说了不少。幼年浪迹的心酸,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梦想,还有他的双亲,三月的长安……


他的双亲死于三月的长安。


然后是脑袋磕在桌子上的声音。





12.

醒来时,程小时发现自己依然趴在那张桌子上。


一个晚上过去了。


“你太重了,我驮不动你。”陆光如是说。


睁眼说瞎话。程小时想,你连天上飞的巨蛇都能拍下去。


“我醉了之后没乱说话吧?”


“说了。”


“说啥了?”


“你在长安街头偷别人荷包。”


“还有呢。”


“说你喜欢……”


“什么?你?”


“……剑。”


“哦,还有呢?”


“你双亲因为一本秘籍遭人追杀,死前把东西给你了。”


“……”


程小时脑袋一懵。


“所以……”


“所以?”


程小时定了定神:“你就没什么想问的?”


“问什么。”


“那本秘籍,你不感兴趣吗?”


“不感兴趣。”


“为什么?”


“据你的本事来看,那本秘籍厉害不到哪里去。”


“师父,我好感动哦。”


陆光一脸无言。他本就觉得他这个徒弟不太聪明,现在看来,确实是个傻的。


“你之前被追杀,想必也是为这事。”


“确实。”程小时轻叹一声。


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你的秘籍是,”陆光指了指一旁放着的天下第一剑,“这东西也是。”


程小时看了看周围被拍飞的一圈人,附和地点点头:


“这东西倒是会惹麻烦。”


“找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解决吧。”


“做什么?”程小时心下生起一种不妙的预感。


“这把剑也不怎么样。”陆光说,“以后给你寻一把更好的。”




13.

下秦岭短短一个月后,他们又再次爬上去,把天下第一剑插进了整座太白山最大的石头里。


陆光不说,但程小时知道,这个人就是嫌麻烦。


一来一回,何必呢。


这不没事找事吗。





“剑没了,我现在用什么?”


陆光袖口一挥,从此程小时手中多了一柄木剑。






14.

长安城内不乏江湖恩怨,适逢两人决斗的时候,往往人山人海,正中间两人刀枪棍棒,好不热闹。最厉害的得属那城北的莫老头,乃是数一数二的江湖高手,一套拳法四海之内无敌手,欲拜其为师的数不胜数,只为求那一本秘籍。


当初最为潦倒之时,程小时也曾幻想过,自己会拜某位高人为师,苦学武功,有朝一日白衣持剑,武林登顶。


所以,在他拿木剑比划了好几个礼拜之后,问:“陆光,什么时候能传我师门秘籍啊。”


“什么秘籍?没有秘籍。”


程小时差点把木剑掰折了,“不是吧陆光?我可是您的关门弟子啊师父!”


“确实没有。”


“那你那个……如来神掌?”


陆光一脸嫌弃,取的什么破名字。


“你学不来。”


“你还没教呢,怎么就知道我学不来?”


“你不是自己有秘籍吗?”


“我看不懂。”程小时一脸理直气壮。


陆光一脸见着傻子的表情看着他:“拿来我看看。”


程小时从怀里掏出破破烂烂的一卷书,递给陆光。


“怎么样?”


“……”


“师父?”


“我也看不懂。”


“那我的剑术怎么办?”


“练着练着,就厉害了。”


嘿,程小时心想,他这到底是找了个什么样的师父啊。





15.

“陆光,我觉得我得找一个陪练。”


“为什么?”


“不然我不知道自己的水平。”


“有理。”


“你有什么想法吗?”


“没有。”


“我可以和你打吗?”


“你打不过我。”


“我没说让您真打啊,就不能用个三成力吗?”


“即便一成力,你也打不过我。”


“那百分之一,百分之一总可以了吧?”


“我不和你打。”


“师父,你看我都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了,你不传给我什么武功秘籍就罢了,连打都不屑于和我打,诶,你说这是不是没道理阿?陆光,你就陪我打一打好不好。”


“……我记得,你的梦想似乎是成为天下第一剑客。”


“对啊,怎么了?”


“你何时成了天下第一,我就和你打。”





那些日子里,他们一直往北走,一路上绝对谈不上欢声笑语。


“陆光,我们要往哪儿去?”


“往北。”


“往北去哪儿?”


“长白山。”




16.

老城的清晨,旭日东升,露水未干,一位背琴的姑娘渡船而来。


有常常出海的人大惊失色:这可是蓬莱岛上不世出的琴师啊,当今琴坛,无人能出其右。


这大琴师从小在蓬莱岛上长大,九岁那年她弹出了号称世上最愉快的曲子,天下名士皆来拜访。此后师父却不准她再弹了。


“听得人多了,曲子就没了那股意思,沾了名利气。待以后你像谱出曲子时那么开心,再弹吧。”


于是她就背琴出海了。出海来找快乐。


“那这大琴师,到这里来做啥哟?”


红楼的楼顶上,程小时磕着瓜子,纳闷地对陆光说。


“你管人家做甚。”


众目睽睽下,大琴师下了船,随意地坐在码头上,低眉抚琴,琴声高亢,比浪涛嘹亮。


咿咿呀呀,大风卷着浪,托着琴声,最终,天下人都听见这个女孩子平静地说:我乔苓,要看遍这江山如画。


好潇洒的姑娘。





17.

“别看了,走吧。”


“往哪儿?”


“往北。”





18.

在长安城外的郊野,陆光和程小时迷路了。


他们拦下路边的一对夫妻问询,男人穿着普通的白袍,长发梳到脑后。日光下,皮肤是苍白的。见到陆光,瞬间惊惶起来。


“肯请仙人高抬贵手,放我一马。”


程小时问:“陆光,他啥意思?”


“他是只螣蛇化作的精怪。”陆光指指男人。


“她是个人类。”陆光指指女人。


人与妖相恋,按照惯例,是为世俗所不容的。


“他干嘛叫你放过他啊?”


“不知道。”


程小时噗地一声笑了。陆光一袭白衣一脸严肃外加一身高深的功夫,确实有点像那持罗盘,跳出来大喊:呔,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古板道士。


“你们可能误会了。”程小时笑,“我们就是路过。”


等两人离开后,那家人的妻子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。她掐着丈夫的脸恶狠狠地说:


“哇你居然骗我你是龙!”




19.

“陆光,他刚刚叫你仙人诶。你是神仙吗?”


“不是。”


“那你是什么?妖怪吗?”


“不是。”


“难不成你真是个人啊?那你怎么做到年纪这么轻功夫却这么好的?说起来,陆光你还没告诉我你多大呢,诶,等等我,你别走那么快啊……”




20.

侠之一字,便在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。


行至一处野草横生的山坡上,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。


程小时加快步伐,翻过山坡,才发现前方草地上,一个穿红衣的妙龄少女正坐在地上,一手扶肩,一手捂嘴,愤怒,委屈,羞惭。


“恃强凌弱,欺男霸女,不要脸!”


程小时看着那一身黑衣,已显老态的狗比,心想着,哟呵,这还是熟人啊。


果然是冤家路窄,这不就给他送【报仇雪恨】的成就来了。


“你是谁?”


只见那白脸的中年男子手拎一把血红色的长剑,许是久经江湖,已然有了豁口。


程小时远远瞥见一抹白影翻越山坡,朝此处赶来,便对着那老白脸朗声笑道:


“我是你祖宗!”


话落,已是剑拔弩张。


那老白脸气极反笑:


“既然如此,出手吧!”



程小时看着不可一世的老白脸,心里强作镇定。这狗比好歹位列江湖高手榜前十,行走江湖已然多年。他跟着陆光这么久,也不知道学了些啥,真不一定打得过。


此时,陆光已然赶到他身边。


程小时松了一口气。


反正有陆光兜着,他左右死不了。大不了到时候喊陆光帮忙,一掌把这老白脸拍地里。


前方的老白脸似乎已经不愿再让他有更多的心理活动,提剑上前。电光火石间,那剑已直指他的胸口。


程小时没有什么系统的剑招,慌乱之下,只好化剑为刀,用力斜劈下去,妄想挡住那精妙一剑。


出乎预料的是,他挡住了。


劈出去的痕迹还带起一股风,横卷出去。


那老白脸被扫出十丈开外,再起不能。


“我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?”程小时瞠目结舌地转头问陆光。


“剑,多练练就会了。”


哦,行吧。您是高人您有理。


“你啥时候才能再帮我找把剑啊?”程小时将掰折成两截的桃木剑扔在地上。


又不是去捉鬼。




21.

“你还记得这个么?”


程小时走到那老白脸跟前,从怀里掏出一卷书。那老白脸手捂胸口,欲说还休。


“当初你就是为了这个,残害了我的双亲。”




22.

据传,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赤血剑被人废去双臂,从此退隐山林。


程小时也曾想杀了那人以报血海深仇,但临死的父亲对年幼的程小时说你千万,千万,不要恨这个世界。




23.

君不见,外州客,长安道,一回来,一回老。


“陆光,你先别急着赶路,这长安城我最熟悉了。走啊,我带你去看看这长安城里的花好不好看。”


从前程小时的世界兵荒马乱,苟活于追杀之下,如今跟着陆光世间安稳岁月静好,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。


陆光本无多大兴趣,奈何程小时拉着他便走,他无奈之下倒也从了。


回望长安绣成堆,原来姹紫嫣红开遍。




24.

“陆光,你说这长安城好不好看好不好看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长安是我的故乡。”


“……好看。”


“陆光,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?”


“往北。”


“去哪儿?”


“长白山。”




25.

巍巍长山,幽幽碧水。


世人皆知长白山有雪,有天池,也有盛传这长白山顶有一世外高人,聚天地之精华,修行千年,避世不出,得悟天道。


“陆光,你还没告诉我呢,你带我来这长白山做甚?”


“我没带你,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。”


“你是我师父,自然是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。”


“……长白山是我的家。”


“当真?”程小时愣了一下,又强行稳定心神。“陆光,难不成你便是那长白山顶的避世高人?”


陆光疑惑转头,“什么避世高人?”


程小时环顾四周,只见那天池旁有茅屋三间,精致利落。菜地一块,许是久未打理,杂草丛生。


世外高人……吗?




26.

“松肩,沉肘,腰背挺直。出剑要快,不要瞻前顾后。”


“陆光,你不是说你不会使剑吗?”


“确实不会。”


“那你怎么说得头头是道的。”


“你姿势太丑了。”


“……我说师父,你啥时候带我去寻剑啊?”


“快了。”




27.

山中无甲子,岁月不知年。


程小时还记得在长安城做小乞丐的时候,最大的梦想无非两个。


要么白衣卿相,拜入庙堂,日有公文妙计,夜有红袖添香。


要么青锋骏马,琴瑟宫商,少年江湖儿郎,暮年子孙满堂。


结果他拜了一人为师,从此山间松花酿酒、春水煎茶。


倒也乐得自在。


“陆光,今天是我的生日。”


程小时对陆光笑笑。


“这是自我爹娘走后,第一个有人陪我过的生日。”


“你给我煮碗长寿面好不好?”





28.

程小时心想,他前些年的苦日子算没白过,这才让他捡着了一个大便宜。


他这师父啊,人又好看,武功又高。


厨艺又好。


面是用天池所蓄之水煮的,汤色清亮,入口回甘。程小时吃完了面,便躺在那茅屋的屋顶上休憩。一轮圆月,漫天碎星。


一道白色的身影飞身而上。


如此星辰如此夜,自宜对酒当歌。


“陆光,你这是什么酒啊,好香。”程小时开了泥封,顿觉清香扑鼻。


“茉莉酒。”


“难不成是茉莉花所制?”


“不是,是用山顶那株梅树上的梅花酿的。”


“那为何叫这个名字?”


“……名号罢了。”


那酒不但闻着香,喝起来也是醇厚香甜,不知不觉便让人溺于其中。


这酒,好烈。




29.

程小时做了一场大梦。


梦里他回到长安,还是那个小乞丐,终日乞讨,时而偷鸡摸狗,赚得酒楼的几两残酒。


桑落花雕屠苏酒,苦露杜康竹叶青。嘿,好喝的紧。


然后趁着醉意,捡起来偷偷削的,不知是剑还是刀的武器,一招一式练得欢快。


如此一年又一年,长安花谢又花开,小酒鬼也慢慢长大。


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声音。


“程小时?行,以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。”


他回头张望,一人白衣白发,从天而降,让他想起了长白山顶终年不化的白雪。




再定睛一看,已经是茅屋里的木床,他心中不免后悔,想陆光这酒实在劲大得很。


门外雪花飘飘,陆光不知所踪。


桌子上放着一柄剑,一张纸。





这把剑,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


今日暂别,不必寻我


长安花甚美,多谢


江湖风波恶,保重





程小时脑袋一懵,心里乱得很。


不知道是想陆光干什么去了,还是想陆光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找他,还是想哥这到底是醉了多久。


怎么一觉醒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呢?还是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陆光在身边的世界?他该干什么他该说什么?他是谁?从何处来?往何处去?生存?还是毁灭?


别乱想。程小时晃了晃脑袋,稳定心神。


握起那柄剑,程小时走出屋外。


空中天光汇聚,较之前明亮的紧。


程小时眼神冷冽,专注无比。双手紧握又松开,转眼之间,却是将天光都汇聚在了掌心。


长剑劈开青空,罡风横卷而出。霎时狂风骤起,电闪雷鸣,那天池如同一池烧沸了的热水,数十条的水柱带着水汽窜天而起。


风雪大作。


雪水落在脸上,和泪珠混杂在一起。程小时眼泪掉个不停,他不怕狼狈,不怕怯弱,不怕没出息。


因为他知道,在以后的岁月里,他不会再哭。




那场雪落了整整七天,昼夜不息。


待雪停之后,程小时背负行囊,下了长白山。


自那之后三百年,长白山再未下过雪。





30.

长白山下,有一座古镇,名曰“白水”。


进镇之后,程小时寻了一处铁匠铺。进门,只见店中刀枪棍棒琳琅满目。


程小时将那柄剑拍到桌子上,招呼老板:“烦请给我这把剑配一个剑鞘。”


“得嘞。”老板探头出来问,“您要什么样的?”


“最好的。”


“这……”老板一愣,“这剑,在街上五十两银子便能买到,用这最好的……”


“放屁。这是上天入地第一神剑。”


程小时拿起剑,扬长而去。






31.

江湖最不缺的,便是传说。


只听那馋酒的刀神一刀劈碎夜幕,爱花的剑仙十年移平沙漠,歌女抚琴一曲静一城,书生落笔一字惊风雨。不苟言笑的老道士骑鹤六千里游仙问道,笑眯眯的和尚杀了九千人斩不断妄念。街坊的小儿看了三十年的雪,出城便成了天下第一。


最近的传说啊,便是那当世的天下第一剑。


程小时。


没人知道这人师从何门,他迈进这座江湖不多久,就破了恶名昭著的一处水寨,九十有九人,皆断一臂。


从此,人人都知道这江湖上有个少年背着剑,行走江湖,惩恶扬善。


与人比拼剑术,从未落败。


名满天下。


老奶奶说程小时啊我知道,去年梅雨的时候,他帮我修的屋顶。


酒店的老头说程小时啊我知道,那天有人吃霸王餐,他帮我要的钱。


赶考的书生说程小时啊我知道,长岭一路多强盗,他送我进了都城。


丐帮一个小弟子说程小时啊,我知道,那年冬天我快饿死的时候,他请我吃了一顿酒。


青楼一个女子说,程公子呀,我知道哦,出手阔绰心思细腻,那一夜说要娶我哦。



酒馆里的方桌前,坐着一个背着长剑,眼神专注的白衣青年。


夹一口菜,吃一口饭,喝一口酒。


夹一口菜,吃一口饭,喝一口酒。


一听有人议论那剑客,拍案而起。


这最后一条,打哪儿传出来的?


小二将毛巾撂到肩上。这谁晓得哦。


话音刚落,神色便由笑转叹。赫然是看到了青年身后背着的那把剑。


好剑呐!莫非是天下第一剑?!


程小时翻了个白眼。他奶奶的,骂谁呐。


随即又坐回桌前,夹一口菜,吃一口饭,喝一口酒。





陆光,我天下第一了。


程小时想。





32.

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。


某一年,程小时一苇渡江拔尽北国水寨。


再一年,程小时一剑城前面对十万箭雨。


又一年,程小时入了长安,才发现城外多处修缮了他的雕像。他心里不是滋味,一拂袖,剑气劈开长空。


百尺的雕像随风化作尘埃。方圆数百米,都是绵延不绝的剑气纵横。


于是当今皇帝亲临,威严不复,客客气气地来见程小时。


路边有人认出了他。诶,这不当年路边那个小乞丐嘛!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年轻呐。


程小时笑笑。


天上浮云如白衣,斯须改变如苍狗。君未变,国未改,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。


自古以来,江湖子弟混的好无非就是拜相封侯,不济也只能囿于民间街巷,永远翻不过庙堂这座山。童年时,程小时觉得皇帝是真龙天子,天地气运加身,是凡间任何人不得忤逆的存在。


而如今他走出皇宫,身后老皇帝躬身送行,不敢高语。


“仙人不再留些时日?”


“不必了。”程小时答,“我还有事要做。”


“何事?”


“寻人。”


然后又是一番客套,绕来绕去程小时才搞明白缘由,原来这老皇帝要求那长生。


嘿,那我可不晓得。程小时心想,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就容颜不改呢,这老皇帝倒是直接把他当仙人了。


于是程小时一摇头,说,没有。


他要是真有,便是舍了长生,给这老皇帝也未尝不可。


程小时轻叹一声,拂袖而去。



生亦何欢,死亦何苦。


喜乐悲愁,皆归尘土。



他人求长生。


我求故人归。





33.

长安城外的某处荒坟上,程小时遇见了当年那条螣蛇。


几十年,对于一只精怪来讲,不过是弹指一瞬间。可对于区区人类来说,就是漫长的一生。


百年之后,妻子化作黄土一抔,他依旧是那个白净的青年。


“可算找到你了。”


程小时轻叹一声。


“还记得我吗?”


“自然记得。”青年轻轻地笑了,“那般功力深厚之人,千年难遇。”


“这么说,你果然认识陆光。”


“不算认识。我也是等你们离开很久之后,才想起他是谁的。”


“他是谁?人?神仙?还是妖怪?”


青年长叹一声:


“不算神仙,也不算妖怪。”




34.

“你听说过仙人吗?”


听了这话,程小时一愣,说听过啊,仙人的传说多了去。


“错了,是真的仙人。”螣蛇笑着摇摇头。


“真的仙人么……我还未曾见过或听闻有人得道成仙。”


“那是因为,当今世间灵气稀薄。”螣蛇轻叹一声,“但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


很远的时候,大概几千多年前,那时尚未有人,天地间灵气充沛,飞禽走兽开了智识,为求仙问道争斗过狠,引得天帝大怒,这才收回天地间灵气。自此红尘中人求仙无门,求道不成,草木灵兽智识难开,逢劫必死。


“你的意思是,陆光是从那远古时期来的?”


螣蛇点点头。


豁,难怪。程小时心想,别人习武,陆光搁这修仙,自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。难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,却能轻飘飘一掌把人拍飞。没招式也无所谓,反正一力降十会。


而当年灵气最盛之地,莫过于那长白山。


长白山顶有一块终年不化的冰雪。


程小时这才悟了。确实不能算神仙,也不能算妖怪。那要算什么?精灵?


“你是说,陆光就是那长白山顶的冰雪所化。”


螣蛇重重地点了点头,随后说道:


“但由于天道所迫,这红尘中人终究难以成仙。我当年见到他时,便知他的劫期将至。如今见了你,这才知晓这前因后果。”


“劫期将至,什么意思?那他现在呢?”


程小时瞳孔剧颤。


这螣蛇方才说,草木灵兽,逢劫必死。


“可能是他知晓渡劫希望渺茫,就把灵气传给了你。”


“什么叫传给我?”


“以自身修行逼出灵气,周旋于你的身边,即使无所事事,也有灵气护身,增长修为。”


周旋于他的身边。


“就在你的这把剑上。”





这把剑,是我送你的礼物。


程小时一愣,眼泪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。


“所以他现在……”


“有可能渡劫成功,成了天上的神仙。”


“也有可能渡劫失败,也许转世成人,也许化成了最初的样子。”


没有人知道。




34.

“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?”螣蛇问。


“你说。”


“我死后,可以把我和我的妻子葬在一起吗?”


“这……”程小时有些犹豫。他不可能留在这里,等到这精怪死去的那一天。


“不用等。”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,螣蛇微微一笑。“马上。”



“你修行多少年了?”


“一千年有余。”


“你还能活多久?”


“很长。”


“你想就这么随她去了?”


“嗯。”


值得吗。这三个字梗在程小时的喉咙口。


他最后却只是轻叹一声。


爱啊,从来不问值不值得。






35.

数十年之后,程小时又回到了长安。


这几十年之间,他走遍四海列国,将天下风景看了个遍。他看过千年的树,一夜的花,甚至还有灵智初开的小兽吞吐月光。


一个人,一把剑。


以他的修为,其实用剑已远非必要。他只是觉得一生太长,怕会遗忘。


实在累了的时候,他就随便找座山住一段时间,栽花种树,捉鱼捕兔,偶尔酒喝多了,就想一想陆光。


陆光啊陆光,程小时轻叹。这么些年过去,他终于想明白了。那时候他还年轻,不懂事,只想要好的。武功要天下第一,剑也要天下第一,如今他才明白,好的太多了,他想要的却从来只有一个。错过了,世界上就再难找到了。


早知如此绊人心,何如当初莫相识。


不过没关系。程小时想,隔山隔水有来期,他还有大把时光,总有再见之日。


旧事微酸,这样的时刻在所难免。点一盏灯,倒一壶酒,醉时看的是一场风月,醒来时却只剩下一场风雪。


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






长安城内酒楼换了一家又一家,当年的沟壑被下令填满,路边也栽了一排桃花。


松醪琨光女儿红,临洛南烛寒潭香。


这次,就女儿红好了。


程小时喝着酒,听那邻桌谈论江湖中事。马脸的书生入了庙堂,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归隐山林,穿大红色衣服的五胞胎兄弟死得只剩下俩。那新晋的酒仙肆意进出宫殿偷酒喝,睥睨庙堂行事乖张,把皇帝都气病了。


还有当初那武林盟主,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走遍天下,四海之内皆兄弟,都不是死了就是退隐了。也曾想安安稳稳娶妻生子,可惜江湖人江湖死,得了一个盟主之位天下敬仰,那姑娘却终究不想跟一个背刀的过这一生。


临了,只能与那天山共白头。武林盟主又如何,他面前,少个知音的人呐。



程小时听着邻桌的人闲聊,叙旧,谈心,争吵,争那武林盟主该谁当,吵那天下第一是谁做。江湖荒唐百余载,原来人间竟是这样热闹。


一代喧嚣已然落幕,然斗转星移,又有少年出生,长大,他们向往着江湖,向往着刀光剑影,爱恨皆歌。就像江南道上的绵绵细雨亘古不变一样,英雄与美人的故事也永远不会停歇。


江湖不会老去。


程小时放下酒杯,拂袖而去。


他面前,少个知音的人呐。




36.

清晨的集市上熙熙攘攘,一株梅树下坐着一个女子,她双手按在弦上,不言语。


一曲起,往事起,初心起,故人起,多少愁绪并起。


一曲落,风尘落,豪情落,因缘落,万种风情都落。


人间太多伤心事,不如抚琴唱悲歌。


有些很多年前拜访过蓬莱岛的人是听过这首曲子的,可如今曲子未变,心情却截然不同了。他们终于听到了这首天下最快乐的曲子,可听起来,却让人无端地悲伤落寞。


曲终,人散。市井,庙堂,江湖,都走了,只有一人留在原地。背着长剑,一袭白衣,仰着头看那树上的梅花。


乔苓走过去对程小时说,你看,树上的梅花开了。


程小时说,嗯。


乔苓问,你可知道已经开了多少朵?


程小时说,十九朵。


乔苓不说话了。因为她数过梅花。她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时,那是多么寂寞。


程小时又说,我认得你。当年你说要去看江山如画。


嗯。


去看了吗?


看过啦。


快乐呢?找到了吗?


乔苓不回答,只是笑笑。她说,很多人都问过她这个问题,但她早就放弃追寻答案了。


如果世界上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答案的话,人岂非会活得很艰难?


何况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。


乔苓又问:“那你呢,怎么看上去还这么年轻呀。”


“因为我不会老。”


“为什么不会老?”


“因为我得等。”


“等什么?”


“等一个人。”


“希望你能等到。”乔苓笑笑,“天色晚了,我得走了。”


程小时问:“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?”


“接下来?我准备回家。”


乔苓轻叹,随即背起琴,一步一步远去了。





年轻的时候啊,总以为江湖是刀光剑影,悠游四方,不识人间烟火。到了年纪才知江湖就是柴米油盐,相亲育子,在烟火气中熏得眼疼。


回首望去,原来那些所谓英雄豪杰的江湖童话,却只能叫人霜鬓尘丝,风情都倦。


此地一别,不如归去。





37.

岁月不居,春秋代序。


又两百年之后,长白山上终于下起了雪。


程小时起身,往天池去。


这么些年,他等的不外乎这一场大雪。


至此,人间浮沉,已三百年有余。


长白山巅,有一株天池之水蓄养的千年梅树。风摇琼枝,吱吱呀呀,摇落一地参差的霞光。程小时到树下,挖出一坛茉莉酒来。烫酒在喉,烧得他眼睛发红。


第一口,程小时记起了儿时那场鲜衣怒马,荡气回肠的江湖梦,梦里有嬉笑怒骂的爱恨皆歌,酣畅漓淋的恣意恩仇。


第二口,程小时记起了少时那场长天一骑,地远途生的远行,路上有秦岭的老蛇,石中的神剑,要看江山如画的琴师,死后合于一坟的眷侣。


第三口,程小时记起了初次见到陆光的那一天。


他被一群人围攻,仓皇逃窜。


陆光穿着一身白衣,远远地从天而降,就像长白山上落下的雪。


一点一点,越来越近。


走过爱恨因果,走过岁月长河。


如同现在这般。


程小时揉了揉眼睛。只见远处有一大团云彩卷来,翻江倒海,气势磅礴。云彩上站着一个人,一袭白衣,映着夕阳,像一片霞。


程小时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,痛得他龇牙咧嘴。


没有看错。不是幻觉。没在做梦。


于是他笑着笑着哭了起来,眼泪怎么擦呀也擦不干净。于是他扔下酒坛,一边奔跑,一边用力挥舞双臂。


每向前一步,回忆就短一年。


直到最后停在陆光面前。


你看这岁月静远流深,人间浮沉恍如一梦。




茉莉酒。


莫离久。




38.

“陆光,今天是我的生日。”


“我三百年没过生日了。”


“你给我煮碗面好不好?”



—————

时宝生快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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