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浮梁

间歇性上头,持续性摆烂

梦十夜

#短打摸鱼,原作向

 

#是@谷雨 老师的点梗

 

 

 

【程小时,你到医院了吧?】

 

电梯门打开之前,程小时的手机响了。匆匆回了乔苓一个“嗯”,他收起手机顺着人流进了电梯。电梯里人多,查房医生和患者混在一起,程小时挤进去之后看了看,发现自己确实够不着,只好劳烦靠里的小护士按下楼层按键。他戴着口罩,重复了两遍才让小护士听明白。六楼,康复理疗科。

 

一条康复步道贯穿康复理疗科,上面有一个人,边走边哭嚎。路过的时候程小时想,康复或许就藏在这一次次痛苦的哭嚎里。

 

而希望也在忍耐里一点点积累。

 

绕过步道,程小时往走廊尽头的第一个病房走去,一路上遇见几个康复科的护工,都是熟悉的面孔。新年刚过,走廊上星星点点的小窗花和小灯笼能让人感受到喜气洋洋的气氛。

 

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早晨,疲惫的上班族可以偷着睡一个懒觉,而医生和护士们则依然穿梭在小小的病房里。人们总会觉得,一定要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,日子才算得上深刻,而生命的姿态在这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。

 

就像千千万万个普通的日夜。各种音乐循环播放解闷,目光所及之处永远是同一片天花板。

 

走进病房的时候,陆光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,双眼紧闭。从前程小时来的时候会带鲜花,但后来医生反复告诫他,病人室内不宜摆放,心意到了就好。

 

程小时走过去,帮护工把侧面的姿势换成正面。他给陆光所有的关节下面轻轻垫上枕头,再把衣服上的褶皱一点点拉平整。

 

这时候的陆光,特别像一只猫,翻身就像帮他撸猫,撸得舒服了,他的睫毛就会颤一颤,四肢软塌塌地摊开来,一点不抗拒。如果换的姿势不喜欢,他的眉头就会拧在一块,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对程小时淡淡地说一句“弱智”。

 

在护工离开之前,程小时给他塞了个红包。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,阳光射进屋子里,让平时阴暗的病房稍微明亮了些。他先是走到窗边拉起帘子,随后又回到病床边,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。

 

开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虽然陆光话不多,但回应得少和完全不回应是两个概念。在如此长久的沉默中,程小时常常会怀疑时间是静止的。他清了清嗓子,话题从“今天有点冷”拐到“路上的花开得很嚣张”。

 

程小时趴在病床旁边,手指从下往上找到了陆光的手臂,肩胛骨和脖子。空调的温度有些高,皮肤相贴的部分传递着黏滞的脉搏和汗水,湿热的、胶着的空气像在安静地燃烧。

 

陆光依旧紧闭着双眼,脸色苍白,双唇也只有些许血色。病房里没开灯,温吞的阳光帮他的脸上镀了一层精致的釉,程小时开始联想起某种昂贵而脆弱的瓷器,一些古老而浪漫的童话故事,然后他垂着眼站起来,俯下身贴住唇角,轻轻地吻了一下,一触即分。

 

你得快点好起来啊。

 

陆光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。但程小时觉得,陆光的表情变了。他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,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。

 

医生告诉他,陆光并不会对外界有任何感知。但程小时总觉得陆光其实一直在对他做出回应,至于为什么,谁都说不上来。像这种尽人类智慧无法解释的东西,信徒们给它起了个娓娓动听的名字叫奇迹。

 

奇迹。

 

除非奇迹发生,否则病人很难醒过来。

 

很多人都曾对他这么说。程小时才不相信什么奇迹,可这是陆光啊。陆光怎么会抛下他不管?

 

兜里的手机又响了。程小时坐回椅子上,把手撑在大腿上看信息。

 

【医生怎么说?没有什么感染或者并发症吧?】

 

程小时嘴角一翘,乔苓向来比他周到。打字还是比面对面谈话少些气氛,程小时算了算,他们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了。欠下的债还完了,陆光不在,照相馆的业务也没能继续下去。等日历撕完他们再相见,早已物是人非。他俩现在字句间插科打诨少了,苦闷沮丧也少,对话框不喜欢打字,绿色条的长语音,聊聊工作,聊聊身体,偶尔也怀念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。

 

乔苓总说是生活慢慢磨去了他的天真,但程小时知道不是,他是在某几个瞬间突然变得成熟的。

 

【医生说还是那样】

 

没过一会儿乔苓的消息又来了,说既然程小时在医院,她就不过去了。程小时回给她一个“好”,知道乔苓是不想在医院这种特殊的地方和他碰面。

 

乔苓害怕看见程小时的表情,程小时的眼睛。她害怕那双眼睛里的光熄了,更害怕那双眼睛里还有光。

 

这一次乔苓的消息来得很慢。

 

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】

 

语音条的背景音里有嘈杂的人声,隐约间还有地铁的提示音。程小时知道乔苓问的是什么,他把手机放回衣兜里,走到病房外面。售货机吞下三枚硬币,一罐可乐嘟噜噜得滚了下来。他啪得一声扣开易拉罐,等里面的二氧化碳跑光,只剩下几团小小的气泡慢悠悠地浮上来。

 

除非奇迹发生,否则病人很难醒过来。

 

他仰头把可乐一饮而尽。投进垃圾桶里的时候,易拉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

 

 

 

 

在医院走廊上,程小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动。他停在传出声音的病房门口往里张望,几天前还住着人的病床空了,床单被褥套上了消毒罩,一个护士扭开定时器,像是一种告别仪式似的,臭氧机突突突地工作着,像人远去时匆忙的脚步声。

 

剩下的几个护士戴着手套,在整理床位。他们的脸上戴着口罩,看不清表情,手上的工作有条不紊。程小时问一个路过的护士发生了什么事,小护士叹了口气,却什么也没说。

 

程小时于是明白了,千百个日夜的拉锯在此刻失去了意义,死神依旧是最后的赢家。

 

程小时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纹黄蝶,从病房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下飞过。那一瞬间,蝴蝶的翅膀亮起鲜艳的黄色光芒。然后蝴蝶摇摇晃晃地飞过,停在病床旁边的监护仪上面,收起翅膀休息。

 

很小的时候,曾经有人告诉过他,不要打那些飞进家里的昆虫,因为那可能是逝去的人最后想回来再看一眼。或许只有这短暂的生命,还能承载他们今生的记忆。

 

停了一会儿之后,蝴蝶终于扇起翅膀飞远了。

 

程小时一直等那抹黄色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。人很难做到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无动于衷,他的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无由来的恐慌。

 

每一天,陆光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用一种绝望的姿态不可抑制地衰败下去。

 

他在头也不回地走着下坡路。

 

而程小时束手无措。

 

 

 

中午,趁着护工做鼻饲营养的间隙,程小时跑到医院旁边的街上吃了一碗馄饨。再走进病房的时候阳光正好,窗外的大楼玻璃反射着被切割成四方形的蓝天白云,在程小时的脑海里炸出许多片段。

 

 

 

来医院之前,程小时先去的是照相馆。自从事情结束之后,他就不在那里住了。久别一年,景象也变了许多。车站前新盖了一座环岛,面馆换成了便利店,街角也不知何时多了一家咖啡馆。

 

道路尽头有一家服装店,专门定做礼服。

 

大学刚毕业的时候,乔苓就催着他和陆光买两件正式的服装,不管婚丧都能穿着去。程小时总是敷衍过去,说明年一定,说着说着就好几年过去了,最后乔苓实在看不下去,定做了两件送到照相馆。

 

程小时没什么耐心,一收到就迫不及待地拆开。而陆光做事则细致地多,他慢慢地解开包装盒上的绳子,接着找来一把美工刀,简直是折磨人般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。

 

站在镜子面前试穿的时候,程小时心情愉悦地问陆光要评价,死活要得到一个“帅”字才肯罢休。陆光说他幼稚,程小时觉得也没错,那时的他就像买了长筒雨鞋的小孩期待雨天快来一样,他的内心竟也有种冲动,想早点穿这西装亮相。

 

程小时对陆光说,这么好看的衣服收在衣柜里太可惜,他希望徐仙姑快点和董易结婚,他就能早点穿这身衣服出去转转。

 

陆光回答他,也不一定非要是婚礼。

 

程小时至今仍记得陆光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。哀伤的深度和年龄无关,他或许永远无法理解陆光失去的和经历的。

 

将新做好的西装收进衣柜的时候,程小时还期待,他第一次穿这衣服参加丧礼的对象最好是寿终正寝的人,而且和他关系不太亲密,纯粹是礼貌性出席的葬礼。

 

而现在,他看着衣柜里未曾动过的西装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 

 

 

照相馆里很干净,看来新年的时候乔苓曾打扫过这里,只是没有喊程小时。以前除夕大扫除的时候,陆光负责二楼,他负责一楼。最后他们会把所有的摄影器材搬出来,然后一个一个细心地擦拭。至于乔苓,则是四处巡视,到处挑毛病,时不时搭一把手。

 

沙发后面的窗户边摆了一盆勿忘我,在春夏交接之际会开蓝紫色的花朵。陆光好像对这盆花有着特别的情感,可能是因为他们买下这盆花的时候,正好也是他们在这里开始新业务的时候。开花的季节已经结束了,在花盆附近散落着枯萎凋落的花瓣。

 

程小时走到花盆旁边,捡起了地上零星的花瓣。说是不凋花,可世上又怎会有花常开不败。

 

抬头的时候,他看到花盆边摆了一张照片,是大学毕业之前拍的一张五人合照。

 

乔苓站在最中间,他和陆光在一侧,徐姗姗和董易在另一侧。看着那张照片,程小时觉得陆光应该是不喜欢被拍,被要求“笑一个,笑一个”,他的表情反而会变得僵硬。所以拍集体照的时候他都尽量站在最边上,用程小时的话说,“摆张臭脸”。

 

五个人望向同一个方向,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注视着同一个方向。

 

殊途同归是人生大幸,毕竟多的是人毕生都只能殊途。

 

他把花瓣丢进垃圾桶,最后看了合照一眼,逃一般地离开了照相馆。

 

 

 

 

回忆就像毛衣的线头,拉拉扯扯纠缠不清。画面一帧帧回放,在他脑海里有如撞钟,时不时发出悠远而沉重的回响。

 

程小时在陆光旁边坐下,头枕着胳膊趴在病床上。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,他打了个哈欠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。

 

今天已经星期五了。

 

明天就可以放假了。

 

他一周中最喜欢的就是星期五。

 

以前每到星期五,他们都会和包租婆,徐仙姑董易一起约着出去玩。看电影,打游戏,出去旅游。

 

真怀念上学的那段日子。没心没肺的,什么顾虑都没有。

 

五也是个很好的数字。

 

程小时伸出手。张开手掌,那是一个好像只要伸出手,就可以握住很多东西的手势。

 

午后的太阳开始变得有些刺眼。几缕阳光穿过他的指缝,空气安静地发亮,程小时的眼睛却像一块蒙了灰的玻璃,世界也迷迷茫茫起来。

 

 他合上眼睑,一脚摔进梦里。

 

 

 



“喂,程小时,你怎么不走了。”

 

乔苓转过头,对他大声喊。程小时睁开眼,好几辆大卡车从眼前经过之后,他在道路的另一边看到了灰色的海。浪很大,海况似乎不太好。

 

徐姗姗挽着董易的手走在最前面,回头确定后面的人都跟上之后,挽起裤脚跳下沙滩,然后开始往海浪拍打的地方走去。夕阳,海滩,不绝的潮涨潮落,咸水扑上陆地又退去的摩擦,妙语连珠的打趣,无奈又不忿的反驳,他们的笑声和交谈,一切都仿若昨日。天气很好,夕阳余晖倾泻而下,毫不吝啬地全部铺洒在他们身上。

 

海浪果然很高。这里是禁止游泳的区域,所以只有几个人在钓鱼。落日未下沉,泛红的橙色光条被抖动的水波震碎,宛如分裂一般柔和地扩散。海鸟贴着水面展翅,它们也想要回家。

 

“有沉船。”

 

从激烈的浪声和风声中传来乔苓的声音。她边看着程小时和陆光,边指着远方的海滨。那似乎是一艘白色的渔船,船头对着陆地搁浅在沙滩上,船身倾斜着。海浪激烈地拍打着甲板,有几个渔夫拉着绳子,围着那艘搁浅的船拼命拉着,但船似乎完全不为所动。

 

梦里的船搁浅了。

 

现实中的陆光濒临死亡。

 

程小时开始思考逻辑的迁移。

 

梦里是具体哪一年,他不知道。有点像现在,又有点像过去,又或许是过去和现在的杂糅。不过梦也不需要逻辑自洽,任何想到的即为真实。

 

“时间过得真快。”

 

程小时看着走在他旁边的陆光说,而陆光沉默地点头。在有生的时日里,他们总是和时间纠缠不休。质疑时间,不屑时间,打发时间。孤立时间,融入时间,最后追逐时间。小细水长长流,时间就在指缝间悄悄溜走,回头发现两手空空。

 

年轻的时候,他身上藏满了少年人的通病——天真,骄傲,不掩饰爱恨,不坦白内心。

 

不懂得珍惜。

 

他是在后来的日日夜夜中渐渐想明白这一点的。他和陆光只有一次的缘分,相处得或长或短,都应该好好珍惜共聚的时光。下辈子,无论如何,都不会再见了。而那些未说出口的,终将会成为永远的遗憾。

 

陆光放慢了脚步,在离程小时几米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。他们目光相交,却又同时转向了中间那短短几步距离。

 

细软的白色的沙砾,两步就能踏得过。程小时却停在原地,无法上前。因为那是一个不同的时空,像是永远残缺的月亮。

 

程小时问陆光为什么不继续走了。

 

陆光说他是时候离开了。

 

人们面对死亡,总是显得生疏又客套,总是要用一些婉转的措辞将其替代,好让它不那么面目狰狞。大家会说“走了”,“离开”,“辞世”,可无论如何粉饰,死亡就是死亡,它简单粗暴,不讲道理,尽管得到人们以礼相待,却仍不领情,不由分说便要将那些重要的人带走。

 

程小时将自己的心肺翻搅个底朝天,却仍是顶不住哪怕一个字的回应。陆光沉默地看着他,没有“我很抱歉”,没有“别做傻事”,没有“一定会没事”的虚假安慰。那些关于生命的哀伤,总是静默,漫长的。

 

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。陆光说。

 

程小时心中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,想要狠狠揍眼前这个人一拳。你懂什么?他握着拳头在心里大喊。你怎么知道这样就足够了?

 

往前走吧。陆光说。他们都在前面等你。

 

不要回头流连,不要东张西望。阔步往前走。前方乔苓在喊他的名字。徐姗姗和董易远远地对他招手。

 

程小时突然想起他擅自给Emma的父母发短信的那一天,程小时以为陆光会因为他不听指挥而发火,但他没有。

 

他记起他穿越到大地震的那一天,因为被欺骗的愤怒和失望而打了陆光一拳。他以为陆光会还手,但他没有。

 

他记起他得知Emma真正死因的那一天。他失魂落魄地从照片里出来,以为陆光会对他说“我早就和你说过”,但他没有。

 

而现在,程小时看着陆光,等着他许诺一句再相逢。

 

但他没有。

 

程小时在和陆光漫长的对视中败下阵来。他终于明白了陆光的用意,因为他在陆光的眼中看到了自己。是彼此的信任和温暖,才让程小时终于成长为今日的模样。曾经他需要陆光做他的根基才能凌云凭风,但现在不用了。


他转过身,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。

 

天边红日西沉,倦鸟西归。明明是太阳的末日,却能为世界带来万分柔和的温暖色彩。海水被照得波光粼粼,仿佛前方的一切,都将焕然如新。

 

河水终将奔流入海,一如他一往无前的人生。程小时的脚步逐渐加快,最后奔跑起来,他没有回头,但他知道陆光将一直在他身后。昔日,今日,来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心电监护发出一声平直而绵长的“滴”——随即屏幕上的数字消失,变成代表结束的短短一道横。

 

程小时以为陆光会等到奇迹降临的那天,在晨光中醒来。

 

但他没有。

 

原来死亡终究是不可抗拒的。

 

程小时的眼睛被海水糊住,一片模糊。他将用珍珠贝壳掘墓,用星星的碎片做墓碑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搁浅的白色小船扬起风帆。

 

而他们将在永恒处告别,远行的船永不归岸。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最近在和PDE抵死缠绵,脑子有点缓不过来。写得有点烂,等我找找感觉∠( ᐛ 」∠)_

 

评论(34)

热度(391)

  1. 共4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