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浮梁

间歇性上头,持续性摆烂

第七天

#原作向短打摸鱼

 

#是刀

 

 

 

1.

 

分开后的第一天,程小时一点儿都没想过去找陆光。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在脑海里预演过,如果他真的去找,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。或许陆光会装作看不见他,或者对他态度冷硬,但绝对不会生他的气,绝对不会将怒火发泄出来。与其碰一个软钉子,倒不如不去。再说,陆光那么成熟那么冷静,他会没事的。

 

程小时这样想到。

 

事实上只是他的自尊心作祟而已。虽然不承认,心里时不时涌上来的不安和内疚已经帮程小时坦白了一切。如果没有这少年人莫名其妙的一点自尊,他大概已经打爆陆光的电话道歉了。

 

结果陆光还是连半条道歉短信都没收到。

 

陆光总说他冲动,意气用事。他不得不承认,陆光说得对,他不是一个成熟的人,他所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因为头脑发热。比如现在,他赌气一般地跑出照相馆,一摸口袋结果两手空空。他没有钥匙,陆光也不会给他开门。

 

他回不了家了。

 

程小时把围巾向上提,往脖子上围了三圈。未出门之时,他仅仅一身中看不中用的毛呢风衣,围巾也随意挂在脖子上就完了。四下寂静,道路两旁的声控灯没有亮开。整条街道,都被笼罩在浓重的夜色当中。

 

脖子上流过透心凉意,他抬头一看,下雪了。

 

纷纷扬扬的鹅毛细雪,伸出手,雪花落在掌心,一眨眼之后,化为一摊凉水。

 

可真冷啊。

 

这么多年来,陆光对程小时最冷漠的态度,是同坐一张沙发,却背过身去不理人,是同吃一桌饭,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,是一同出门,同一个方向,同一条路,却一个在前一个在后。

 

但现在呢,陆光为什么不来找他?

 

不知道过了多久,远处传来鞋跟踩踏路面的声音。门前街道边上的声控灯一排排亮起,可惜那寥寥几盏灯,是照不亮这样浓重的夜色的。

 

乔苓红了眼眶,腿一软蹲在地上。衣服攥得不成样子,她的手却就是不受控制地颤抖。雪越下越大,两人发上肩上皆覆了一层白色。

 

乔苓说,程小时,你别这样。

 

3.

 

第二天,程小时开始觉得不一样了。陆光的缺席,无论他承认与否,都让他所及之处显得空空荡荡。在暗房里洗完照片,他下意识就想喊,等到他察觉过来的时候,那两个字就像鱼骨一般哽在喉咙里。他不能吐出来,只有咽下去,竭尽所能,咽下去。

 

他曾经觉得照相馆有点小,小到他和陆光只能挤在一个房间里。一盏暗黄的灯光照出墙纸上的老旧图案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上下两张孤零零的床,一张灰蒙蒙的桌子。

 

程小时躺在下面那张床上,闭上眼睛,一声不吭。在那样绝对的寂静黑暗里,他通常是会带着满身疲倦沉沉睡去的。偶尔他很晚都睡不着,他也能听见陆光沉稳的呼吸声,就像温柔的催眠曲一样,慢慢把黑暗和安宁织成被子铺在他身上。

 

很小的时候,他就习惯于在他人的呼吸中睡去了。时光倒流十八年,他看到年幼的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,在妈妈轻柔的晚安吻下咯咯笑着。

 

有痛楚从心尖滑过,或许是因为他至今仍记得母亲身上那股暖暖香香的味道,记得母亲抚摸他头发时温暖的手掌,记得母亲吻他脸颊时柔软的嘴唇。四岁的男孩在沉稳和幸福中沉沉睡去,全然不知未来他将被离别逼得走投无路。离别,总是离别。

 

现在程小时睡不着,纵使他逼着自己忙活了一整天,纵使他已经眼睛酸涩太阳穴刺痛一般得疼。他的身体已经困倦了,精神却异常清醒。

 

他躺在被子里,模模糊糊地转过身去正对床板。上面一丝响动也没有,他知道那张窄窄的床上,床单和被子一丝不苟,连一条褶皱都没有。如果陆光在的话,起码会有一点生活的味道。

 

 

3.

 

程小时觉得很困扰,感觉很糟糕。很多年前他也是一个人上下学,一个人生活,一个人住,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。父母刚刚离开他那会的确是有一点不习惯,但是紧密锣鼓的生活让尚且年幼的他很快筋疲力竭。等到晚上忙碌完一天的功课,应付完嘈杂的人言,他闭上眼睛就能睡着。

 

结果现在,他发现自己有点离不开陆光了。

 

程小时并不算是那种情感完全外露的人,但他很坦率,比陆光坦率得多。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他也没有犹豫。被冷落就冷落吧,也不会少他一根头发。和陆光在一起,多说说好话,和他一起完成几个委托,只要他好好地听陆光的话,他们最终会让这件事过去的。

 

程小时打了陆光的电话,忙音。

 

第二遍,忙音。

 

第三遍,温柔的系统女声让程小时本来就说不上好的心情愈加烦躁。

 

陆光真的不准备让这件事情过去了?

 

程小时有点愤怒,又有点失落。他拉开照相馆的门,外面被积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。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,阳光热烈,天空湛蓝又明亮。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响,地上一地炮仗的红色碎屑。

 

连续好几个小时都是这样,陆光从来没有接过任何一通电话。一个号码,他拨了四十多次。

 

陆光一个也没有接。

 

一开始程小时还不太有所谓。看吧,陆光也有幼稚的一面,他要置气就让他置气吧。直到外面的夜已经很黑了,他连饭都没顾得上吃。现在他身体里那种过于剧烈的力量消失了,他心里越发愤慨,也说不出得失落,这种过激的情绪让他筋疲力尽。

 

厨房的地板上冷得要命,程小时一坐下就打了个寒噤。他的脑袋很热,屁股很冷。但是越冷他就越觉得他得坐下,现在,立刻。这样他就能证明自己不再是那个孤单无助的小男孩了,无论有什么样的困难都能轻松解决。

 

他觉得自己已经让步够多了。

 

手机还在左边口袋里,沉得让程小时感觉身体不太平衡。他没有做无谓的抵抗,就顺着地心引力向左边躺下。他感觉自己碰倒了某个纸箱子,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,但是他不在乎。

 

他只是闭上眼睛。

 

4.

 

第四天。

 

陆光死了。

 

他们都是这么说的。

 

程小时又不信。

 

5.

 

一天内乔苓给程小时打了十一个电话,频率几乎能比得上昨天程小时给陆光打的电话了。前十个电话都安静地在那件外套的口袋里呆着,程小时在暗房里忙碌着,假装听不到。第十一个电话,程小时重重地按下接听键。

 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,疲惫地说,程小时,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回来参加葬礼的。

 

6.

 

说是葬礼,其实什么都没有。没有花,没有穿黑袍的一众亲友,甚至没有棺木。程小时到达的时候,眼睛肿得像是被人狠狠揍过。他一夜未眠,七杯咖啡和震耳欲聋的音乐是他的发动机。

 

一路上有很多的路和星星。

 

程小时就想不明白了,其他人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这个玩笑呢?

 

乔苓远远地看着程小时走过来。程小时走得很稳又很快。

 

包租婆。他打了个哈欠。他说自己好不容易来了,他们可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吧。

 

肖警官盯着他,而程小时的眼神闪躲,刻意装出一副困得失去头脑的脸色,不耐烦地想要绕开警官。

 

乔苓的眼眶是红的,程小时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。

 

陆光没有留下什么,只有这个。那是一张有点老旧的照片,孤独地躺在警官手心。

 

程小时前倾身体,抓住那张照片,一言不发。把照片拿在手里的感觉尤为熟悉,薄薄一张相纸,很光滑,而程小时的手心又湿漉漉的,从前是因为热,现在是因为冷,但最终都是疲倦。

 

那是他们十几岁的时候,眉眼针尖似得亮,暮色为他们染上一层毛绒绒的淡金,空气稀薄,云层疏浅,能闻到球场旁边浓浓的青草香气。

 

他对着陆光抛出球,陆光接住了。

 

那一刻程小时就知道了,他们将是一辈子的伙伴与搭档。

 

程小时没有再说话,他想象着那个篮球的大小和手感,想象着在学校的球场上打球,阳光照耀着他,风吹过耳边。

 

照片上有陆光。

 

程小时把它交握在双手间。他什么也想不到,他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 

有人想找一块墓碑,在上面刻上逝者的名字。但程小时坚持不这样做。他觉得陆光不会停在这里,他只是永远自由了,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,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。

 

其他人没有再说话。

 

程小时带着照片扬长而去。

 

7.

 

程小时不抽烟,也不喝酒。但是他现在独自躺在照相馆的沙发上,牙齿咬着一根香烟,酒瓶空空如也。比起酒味陆光更讨厌烟的味道,所以程小时就故意搞得满满都是烟味,仿佛在昭示着合伙人缺席所造成的坏影响。

 

你看,陆光,你不在的时候我能把一切弄得这么糟糕。

 

说真的,陆光让程小时变得没有那么独立了。陆光不在的时候,他也能走出去好远。偶尔乔苓不在的时候,他一边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,一边不合时宜地想,如果他能再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,会不会更开心一些。

 

但那个时候他有一种少年人的自信,他那么年轻,他不用畏惧受伤,不用担心死亡。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,一个生命可以很快逝去,快到仿佛从未存在过,空气中的分子里没有任何在那个人体内轮转过的痕迹。

 

这种谬论是在什么时候打破的?

 

可能是那个叫Emma的女孩站在桥边看着他的时候。她绝望地看着他,眼睛湿漉漉的,嘴唇抿成一条缝。程小时看着她破碎后散落一地的灵魂,想着说些什么,做些什么,把那些裂缝,那些缺口,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往和伤痕缝补好,让她不至于沦落至此。

 

最后她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,程小时总是控制不住去想她的眼睛。他想象Emma的眼神变得无助又哀伤起来,然后光芒慢慢黯淡下去。眼睛慢慢失神,呼吸渐渐停止。

 

就像在大地震中那个人的眼睛。尘土升腾起别离,爱意和温情一同抵达眼中,那里映出的无私,让他感到灵魂的阵痛。有人抚摸他的脸颊,手掌有粗糙的纹路和厚厚的茧,却轻得像一阵风。

 

风儿,你要轻轻地吹。

 

程小时的恐慌从那一刻就开始了。

 

他回到照相馆的时候总是疲惫不堪,他累极了,几乎要喘不上气,回望时只觉得来路是一条不堪重负的轨迹。温柔幻影一触即碎,噩运擦肩而过而轻易燎原。

 

他曾经全心全意地想要帮助别人,一往无前哪怕徒劳地寻求改变,他以为自己会是个好人,能秉持初心,即使不伟大,也要善良。

 

哪怕他鲁莽幼稚又冲动,哪怕他的举动总是显得如此无力,哪怕他永远辨不清自己做得是否正确。

 

程小时坐在黑暗里,牙齿紧紧咬着嘴里那块腮部的软肉。他的双手交叉,放在鼻子下面和嘴唇贴合,感觉就像是在呼一口长长的、温暖手心的气。

 

他心中积压的愤怒和恐慌终于在此刻找到了流淌的出口。

 

对不起。他喃喃道。对不起。

 

8.

 

第六天,程小时发现幻觉是一种完全不可控的东西。

 

那是在傍晚,他在外面走了一整天,也没有目的地,就是那种在路上的感觉,让他感到一种无由来的安心。如果可以,他还想开车出去兜圈,风从敞开的窗飙进来,吹得他睁不开眼睛。那是如此奇妙的一件事,不用动都可以走出很远。

 

什么都不用想,什么都不用记住。

 

很早的时候,大概是从他的父母刚刚离开他时开始,他就将这当作释放的方法。当然,他会觉得疲倦,痛苦,心不在焉。他从照相馆里夺门而出,身后的闲言碎语依稀可闻,他只要往前跑,就能把一切通通抛在脑后。

 

十字路口有人和他擦身而过,他转过头,却看到陆光站在那里,皱着眉头看向他。

 

程小时眨了眨眼睛。

 

陆光?

 

他想这样叫一声,但是嗓子被惊愕和悲伤塞住了,害怕如果出一声面前的景象就会烟消云散,就好像陆光在他身边的的确确消失了。他突然觉得愧疚,他应该珍重地、纯粹地、隐秘地、屏住呼吸地想起故人,而不是在每个微不足道的瞬间消耗那些回忆。

 

陆光看上去不太一样了,眼神那么温柔。阳光穿透他的身体,在程小时脚边形成一道阴影。

 

他看着那块阴影,忽然感受到一种迟来的悲怆。说起来也奇怪,这几天里他好像被暂停的黑白老电影一样,怠滞,麻木,却什么也感觉不到。而那一瞬间所有累积起来的茫然、恐慌、悲恸,在他头顶上轰然倒塌,那块阴影逐渐变大,直到将他吞没。

 

在他忍不住蹲在地上的时候,眼睛真正的功能才被公诸于众。

 

眼泪就这样慢慢地落下来,像是没有拧紧的水龙头。他的牙齿咬着下唇,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,却又不出一点声音。

 

这太残忍了。

 

当他开始哭泣的那一瞬间,他也彻底接受了这一切。

 

就连在他从未熄灭过的希望里,死了也就是死了,死亡是不可能改变的重要节点。

 

他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样压抑地哭,半点啜泣的声音都没有,仿佛只有身体形态在流泪。他胃里波涛汹涌的绝望被密封住,不能见光,不能呼吸,左冲右撞,激起雪白的浪花泡沫。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因此而死,气管好像被塞住了一样,最愤怒的支离破碎的吼声都闯进那里,非要活活将他闷死才能罢休。

 

原来他竟有那么多泪水。

 

就好像他失去的不止是一个同伴。

 

9.

 

第六天晚上,程小时做了一个梦。

 

在梦里,他和陆光被关在一个阴暗的小屋里,他们奋力往坚固得不可思议的玻璃窗上砸开一个极小极小的洞,然后程小时钻了出去,他在寒冷的日光下等待陆光出来,可是陆光只是透过小小的洞告诉他,你走吧,我出不去。

 

他梦见自己独自跋涉了千山万水,飞奔着穿过空无一人的城市,乘坐热气球横跨了整座海洋,焦急地好像在寻找什么。梦里他听见鲸群的歌,仿若仙乐,还有沉闷的夏雷,无数嘈杂的絮语。他就在这梦里不断奔跑前行,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。直到有一天他听见陆光对他说,你为什么还不回家?

 

程小时走过一步又一步,无数过往从他指尖流逝,嬉笑怒骂栩栩如生,然后匆匆掠过他的生命,看着他走远。

 

他固执地一声声呼唤着,在现实中,在照片里。最后,他最想见的人停驻在他眼前。

 

对不起。陆光说。

 

他的语气太轻了。程小时终于在这恶毒的温柔前溃不成军,他呜咽着跪地求饶,他颤抖,跌倒,却无法歇斯底里。

 

你回来吧。

 

程小时断断续续地说着,声音像是从喉咙里,牙缝中挤出来一样,似乎这几个字就足以使他筋疲力尽。

 

梦里大概是黄昏,天色以极慢的方式暗下来,就像有人想用不易察觉的方式拧灭一盏灯,所以光明变得很长,很广阔。

 

陆光往前走了两步,程小时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。天边那些边缘闪着耀眼金线的云堆得很高,太阳一点也不刺眼,它软绵绵地往下滑。

 

程小时站起身,落日笼罩在他的脸颊上,那些浅淡的金色把他染成了一个温暖的发光体,一个从没经历过死亡的好青年。陆光知道程小时可以继续这样的人生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

 

我不能。陆光说。

 

他希望程小时好好生活,抓住所有他拥有的,在今后的日日夜夜付出爱并收获爱,受温情环绕,被恰当爱待,始终保留率真与正直。

 

好几句三字箴言哽在程小时的喉头。对不起,谢谢你,以及大部分人意识到时已然为时已晚的我爱你。他心中流淌的感情相比友情多了太多激情,相比亲情多了罪恶感,相比爱情又少了欲求。又或许感情根本不该被定义,人应该能用自己想用的方式去爱自己想爱的人。他在失去之后才开始渴望,在结束以后才意识到,他们可以开始,他们应该开始,他应该拼了命地去爱他的,谁也比不上他。

 

程小时张开手臂,不是往前一步抱住对方,而是退后一步看见了彼此。

 

他们极少拥抱,彼此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但程小时最终还是放他走了。

 

再见,陆光说。

 

10.

 

第七天。

 

程小时睁开眼,又是全新的一天。

 

过去已在他的身后,呼声遥不可闻,不可否认,无法挽回。

 

时间能够治愈一切。


他会放下的。

 

总有一天。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

 

感谢小剧场,感谢lhl。

 

咱就是说陆光要是出事我就和李导拼了。

 

本来写着是给自己打预防针的,但独刀刀不如众刀刀。

评论(26)

热度(314)

  1. 共3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