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浮梁

间歇性上头,持续性摆烂

土拨鼠之日

#土拨鼠之日pa

 

#我爱光光,但我不做人

 

 

“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见。”陆光的脸在虚弱的汗水和不断失血的苍白中近乎透明,他说,“尽量久些。”

 

程小时猛得惊醒,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,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。他抹了把脸从床上爬起来。幸好,陆光还在。

 

程小时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,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天会什么时候到来。因为他当时很年轻,还只有二十岁,生活在马拉松式的奔波中,一个接一个的包袱不断砸下来,过去与现在纠缠不清,未来更是难以想象。

 

他见识过死亡,死亡这件事意义重大,是不能改变的重要结点——有人曾经这么对他说。他在一次次的穿越中逐渐学会面对死亡,他明白对于人来说,那不过是一闪神的事,可这不代表他会大大方方地把性命拱手送人,或是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将性命拱手送人,说到底,就是一个“甘心不甘心”的问题,他还有太多事情想做,还有太多事情没做。

 

“陆光,我有些事情想问你。”程小时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,试探得开口“你觉得我们死后,会去哪里呢?”

 

陆光惊讶地转头看他,似乎是没想到程小时会提这种事,但他也没追问。不知道,他回答。

 

程小时在心里胡乱得想,想着他和陆光这一路走来的光辉历程,他们弥补过一些人的遗憾,救过一些人也害过一些人,虽然他不明白这些账应不应该算在他们头上,总而言之,还算精彩的一生。

 

“你不用猜测死后的世界”陆光看着他,“现在还不是全部。”

 

程小时马上捕捉到陆光的语义,“是不是说我们还会活很久?”他问道。

 

陆光不回答。

 

“这次的委托怎么样?”程小时抬起头,盯着陆光湛蓝色的眼睛。

 

“不难。”陆光回答,“委托人想回到过去陪自己的亲人走过最后一刻。”

 

“这很重要吗?”程小时靠着沙发轻声说。

 

“当然重要。”

 

 

程小时再睁眼的时候,看到的是一本印刷稍微有些模糊的老书,他只要稍微抬起头,就能透过落地窗看到花园里的老人。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他的父亲,此时正心满意足得坐在躺椅上,端详着秋风中已经有些落败的植物。

 

花园里种了各种各样的东西,葡萄,香草,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草药,还有一些百合和蔷薇,有的开花,有的则不。但即使开花的如今也快要凋谢,秋风已经带来了凉意。

 

程小时拉出另一张椅子在老人身边坐下。

 

老人转过头温和得看着他,“我以为你出差了。”

 

程小时不说话,把自己的头靠在了老人的胸前。

 

“程小时,你这样会压迫到老人的呼吸系统。”陆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。

 

“我这样把头靠在你胸上,呼吸没问题吧?”

 

老人回答,“只有这样我才知道怎么呼吸。”程小时笑起来,眼眸被暮色染成金色,他能看到老人眼角的纹路,从这些褶皱中他能见到老人一生的所有阶段,那是持续的,那种美丽和时间无关。

 

“陆光,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?”程小时趴在老人胸前,闭上了眼睛。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我在想,等到我们老去的那一天,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。”

 

黄昏近在咫尺,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植物散发的味道,覆盖在院子里的阴影越来越深。这一天就要结束,又一天马上要结束了。

 

“白痴,我不想看到你痴呆流口水的样子。”

 

程小时几乎可以想象出陆光说这句话时的表情。

 

落日的余晖晒得人暖融融的,困意不自觉得涌上心头,程小时趴在老人的胸前睡着了,迷迷糊糊听到老人的胸膛里没有好的病灶,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啦啦得响。

 

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几年前他拉着陆光到山上放风筝,线的一端密密匝匝地缠在程小时手上,另一端连着高飞的风筝,他扯一下,风筝便动一下,风筝乘着风直上云霄,仿佛能穿越千重山万重岭,到那天空的尽头,陆光说他幼稚,程小时却像一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。

 

风筝的线有限,飞到一定的高度就飞不上去了,程小时觉得有些可惜。

 

陆光问他你想让风筝飞得更高吗。

 

程小时问还能更高吗。

 

陆光于是剪断了风筝线,这下它可以到达任何他想去的地方。

 

程小时醒过来,但老人似乎睡得太沉了,很久没有这么沉的梦境,他没有醒来。

 

程小时于是明白了,他问陆光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去了。

 

他等了很久很久,一直没有回复。

 

回去的时候,程小时听到有人在他旁边大喊大叫,来不及了,来不及了,有人喊,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脚步声,陆光不在房间里,他找啊找,拨开人群找到了那个冰冷的担架,陆光如同睡着了一样躺在上面。程小时的心情由于过度紧张已经变得麻木,像一柄有钝口的小刀,顺着脊髓在刮擦着,他的腿不能移动,他的手瑟瑟发抖,他的肢体成了一张薄薄的皮,艰难得被绷在被克制着的癫狂上面,绷在几乎不可遏制的吼叫上面。他踉跄着走过去,原本温热的手指比寒铁还要冷。

 

发生了什么,他颤抖着问,怎么可能。一切都草率得像是一个笑话,眼前的场面不对,就像太阳升起后改变了主意,又从东方降了下去一样。那个时候他突然觉得:死亡是这个世界最错误,最糟糕的事,糟得不能再糟了。

 

 

“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见。”陆光的脸在虚弱的汗水和不断失血的苍白中近乎透明,他说,“尽量久些。”

 

程小时猛得睁开眼,他大口呼吸,抚慰着自己不受控制战栗的心脏。

 

“程小时,你怎么了?”

 

陆光转过身看他。

 

程小时瞪大了眼睛,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人的真实性,“一个噩梦罢了。”程小时说。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,他至今仍有些惊魂未定。

 

“没事吧。”

 

程小时摇摇头。

 

“乔苓姐给我们带了一个委托。”陆光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他,“委托人想回去陪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程。”

 

“这个委托我们不是完成了吗?”程小时接过照片仔仔细细得看,确实是那一张没错。

 

“你可能记错了。”陆光回答到。

 

程小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,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不知道是白天想了什么,晚上才会梦得如此光怪陆离。

 

“告诉包租婆,我们接了。”

 

程小时睁开眼,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一本印刷模糊的老书,他走到老人身旁坐下,得到老人一个带着疑惑的回眸。

 

“我没有去出差,”程小时说,“我回来陪着你。”

 

老人笑了,他眯起眼睛看着不断下沉的太阳,程小时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,那些闪烁着的光也被他吻了下来,他们坐下来,陷入绵长而惬意的沉默,时间静止,他分不清这是何年何月何日的哪个傍晚,他只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日落。

 

陆光,真可惜你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景色,他在心里轻声说。

 

没有人回答他。他的脊背上突然窜起冷汗,梦里的一切如此真实,他来不及多想便拍手离开,可惜他还是回来得太晚,陆光不在房间里,照相馆的沙发上溅着鲜血。

 

不对,这不对。

 

“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见。”陆光的脸在虚弱的汗水和不断失血的苍白中近乎透明,他说,“尽量久些。”

 

程小时睁开眼睛,他打开手机,还是那个熟悉的日期。

 

“程小时,你怎么了?”陆光看着好似从噩梦中惊醒的程小时,有些疑惑得开口。

 

程小时没有说话。

 

“刚刚乔苓姐给我们带了个委托,问我们接不接。”

 

“我知道,委托人想回到过去陪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程。”陆光的话还没说完,却被程小时猛得开口打断。

 
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陆光惊讶得看着他。

 

他就是知道而已。

 

“我看过了,这个委托并不难。”

 

“推了吧,陆光。”程小时疲惫得说。

 

陆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好,他说。

 

现在已经中午十二点。程小时看了看自己的手机,又看了看沙发另一边正在看书的陆光。

 

“程小时,你今天怎么了?”陆光在书页上做了一个标记,转过头问程小时。

 

程小时今天上午每隔三分钟就会转头一次,盯着陆光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国家一级保护动物。

 

“没,没什么。”程小时挠挠头,“怎么了,看看你也不行。”

 

看他不是不行,就是这眼神盯得他有点发毛。

 

“中午了,出去吃饭吧。”程小时从沙发上直起身子,既然他没有接任务,没有离开照相馆,那么意外自然不会发生。

 

虽然此时正是饭点,工作日的餐馆并没有多少人。程小时放松下来,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,摊到餐馆的椅子上。

 

他刚想夹起一筷子面,坐在他对面的陆光突然停住了咀嚼的动作,他吞下嘴里的食物,脸色变得有些古怪。

 

“怎么了,陆光?”

 

“这个面的味道……”有一点古怪。

 

 

 

程小时睁开眼,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期。

 

好极了,他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自己被困在了某种古怪的时间循环里。

 

“今天不接委托。”程小时开口堵住了陆光到嘴边的话,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在心里琢磨,看来那个委托也不是问题的关键。

 

“中午了,你不饿吗?”

 

陆光疑惑地转头,今天的程小时安静得反常,不但不打游戏,话也没有说几句,只是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思考。

 

“吃饭吧。”程小时说,“但是不能去面馆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

 

因为他们要毒死你,程小时无奈得叹了口气。

 

走在路上的时候,程小时仍然在思考这个奇怪的时间循环,目前看来,他每一次回到起点的契机都是陆光的死亡,如果能够保证陆光安然无恙得度过今天,说不定就能跳出这个时间循环。

 

他回过神才发现陆光似乎落下了他几步。他回头去找陆光的身影,却看到一辆在十字路口横冲直撞的汽车。

 

一声巨响。

 

 

程小时睁开眼睛。

 

“今天不接委托。”程小时快速得对陆光说,陆光还没来得及开口,程小时又补充到,“也不出门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陆光问他。

 

“我昨天看了黄历,今天你会有血光之灾。”

 

陆光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。

 

“就今天,”程小时疲惫得说,“明天就好了。”

 

陆光看着程小时,似乎想用眼神表达出“你是不是有病”的意思。程小时给出的理由实在烂透了,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提出这样的要求,但看着他的眼睛,陆光最终还是没有拒绝。

 

程小时看了看手机,到了中午,他已经能够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叫嚣着饥饿。

 

饿一天应该也饿不死吧,程小时想着,转过头去看沙发另一边的陆光。

 

还真不一定。

 

他认命地打开手机点外卖。

 

“程小时,你干什么?”

 

陆光一脸惊讶地看着程小时小心翼翼得拆开外卖包装盒,在他的那一份里夹起一筷子仔细得尝了尝,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饭盒推到他面前。

 

“你觉得,有人在饭里下毒?”

 

程小时一脸凝重得看着陆光。

 

“你别多想。”陆光一边说着,一边吞咽着嘴里的食物,突然,程小时看到陆光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脖子,脸色迅速变青。

 

不至于吧,他绝望得想。

 

 

 

程小时睁开眼睛。

 

他转过头,是活着的陆光。现在陆光正拿着照片看着他,三秒钟之后他会问程小时要不要接委托,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之后,程小时会再一次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。

 

“今天不接委托,你不许离开照相馆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不为什么,求求你,今天听我的好吗?”程小时直勾勾得看着陆光,陆光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恳求,和一丝灰败的绝望。

 

就今天,陆光说。

 

“中午吃什么?”陆光合上手里的书,转过头去看沙发另一侧从上午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的程小时。

 

“喝粥。”程小时从沙发上站起来,“我去给你煮。”

 

“程小时,到底怎么了?”陆光放下自己的勺子,在饭桌上被人盯着,他实在有点吃不下去。

 

“没什么,有点不放心你。”

 

陆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,连婴儿都会自己喝奶,难道他还能不会吃饭不成。他抬眼,程小时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担忧,他认命得拿起勺子,在程小时的注目礼下吃完了午餐。

 

下午,陆光还是在程小时的强烈要求下一直猫在沙发上,偶尔离开也被程小时寸步不离得跟着。

 

六点的时候,陆光从沙发上起来,却被程小时一把拉住。

 

“你去哪儿?”

 

“我去洗澡。”

 

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 

“不行。”陆光咬牙,“你到底要干什么?”

 

程小时尝试对陆光撒娇,但这一次陆光似乎打算强硬到底。

 

“那行,你等我一会儿。”程小时一边说,一边朝浴室走过去,等陆光再进去的时候,里面各个有棱角的地方都被程小时用布裹了起来。

 

这下应该万无一失了,陆光洗澡的时候,程小时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想着,突然,噼啪声在他的脑海里响起。

 

他猛得坐起来,是触电的声音。

 

 

程小时睁开眼睛。

 

是熟悉的床板,多少次了,他数不清。

 

“今天不接委托。”程小时说着,飞快得从床上起来。他攥着陆光的手腕,把他拽到沙发上坐着。

 

“你今天就呆在这里,哪里也不许去。”

 

“程小时,你干什么?”陆光皱着眉看他。

 

“求你了,陆光。”

 

求求你,不要逼我。

 

程小时没有理会陆光的反应,走到电闸处断了电,又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。

 

“肖队吗……对,是我,我是程小时……我来举报一个司机酒驾,车牌号是……还有一个人非法持有枪械……还有投毒……”

 

程小时打完电话,坐到了沙发上。他盯着陆光,一动不动,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自己唯一的稻草。陆光靠在沙发上,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脸上,记忆填满程小时的整个视线,十八岁的时候陆光和他并肩打篮球,二十一岁的时候陆光和他一起并肩穿梭时空,而此刻陆光就在这里,如此耀眼,像他出生时睁眼看到的第一颗晨星。

 

他不能再等下去了,程小时一把抱住那个带着一身光,将他拉出黑暗的人。

 

“我爱你。”他悄声说,并不在乎回复是什么,只是俯身亲吻下去。

 

“说你不会离开我。”程小时紧紧抓着陆光的衣领,喘着气说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尽了全身力气,似乎只要如此,这句话就不再只是一个誓言,而会变成他们恒久的命运。

 

陆光用手扶上程小时的肩。

 

“我爱你。”他说,“但你要学会让我离开。”

 

 

不,不行,程小时的内心疯狂得叫嚣,不能是这样的,不该是这样的。陆光不会死的,陆光怎么会死呢,他一直这么坚信着,从来没有想过理由。每次他疲惫得从照片里归来,回头总能看见那个人站在他身后,一边嘟囔着骂他白痴一边接过他所有的伤痛和愤怒,仿佛这是他天经地义的责任。

 

不该是这样的,程小时在心里说,他为陆光感到不平,陆光这样的人,应该是在和平年代的晚年,阳光的下午躺在摇椅上一动也不动。直到被顽皮的孙女发现后对父母说,“爷爷好奇怪……”这样的死法才适合他。


陆光,我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你是吗。


对,你救不了我,因为这就是死亡。

 

程小时感受到陆光伸出手,覆盖在他的肩膀上。那一刻程小时听到了他的血液在陆光手掌下流动的声音,时光倒流十五年,他看到年幼的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,在妈妈轻柔的晚安吻下咯咯笑了。

 

“没事的,程小时,没事的。”

 

程小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,早早晚晚,他曾经以为这一天会很晚到来,跌跌撞撞,允许不开窍的他们把一生所有荒唐事都做尽才姗姗来迟,允许他们失去了一切才捡起重新拥有的源头。可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,太突然,好像一本书还未到结局便被匆匆打断,原本计划好的人生突然被全部推翻,这怎么足够呢,他们错过了那么多才不要就这么快结束。程小时任性地想,拼命告诉自己不该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大哭,但他无法忍受,即使他早就知道——但还是无法忍受。

 

程小时,我该离开了。

 

黄昏近在咫尺,这一天要结束了。

 

让他离开,像他们走过的无数日子中任何一个黄昏的结尾一样,夜幕终会降临。而在太阳完全沉沦至地平线之前,至少他还来得及闭上眼睛。

 

陆光,再见。

 

克制不住的泪水滑过他的眼角,他看着橘黄色的光最终敛入黑暗,放纵自己哭出了声。

 

 

 

程小时再次睁开眼,是病房雪白色的天花板。

 

他曾经以为是陆光困住了他,结果却是他自己固执得不肯走出来。这条路又黑又长,他曾经以为自己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下去的,但现在,他已经学会接受这个世间最深重的别离,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垮。

 

“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见。”陆光的脸在虚弱的汗水和不断失血的苍白中近乎透明,他说,“尽量久些。”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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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是速打的,文风比较粗糙,但我真的超爱这个脑洞所以寒假可能会改一改(/∇\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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